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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浪淘尽 东坡心事怎述说

更新时间:2025-06-13 07:10:00

音乐剧《大江东去》

◎曹雪盟

继去年8月在京首演之后,音乐剧《大江东去》近日于北京天桥艺术中心再度上演。北宋元丰三年(1080年),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一去四载。《大江东去》即聚焦这段历史,着眼于苏轼被贬至黄州期间的心境变化,重述苏轼成为“东坡居士”的蜕变,尝试在舞台上展现其才华、情怀和精神。

仕途失意穷而后工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1101年,从海南赦免北归的苏轼,在润州(今江苏镇江)金山龙游寺看到了好友、著名画家李公麟为他所绘的画像,心生感慨,写下《自题金山画像》一诗,留下脍炙人口的“自我生平总结”。此时的苏轼已年逾花甲,堪堪走到生命的尽头。回首起落坎坷的一生,寥寥四句既有身心俱疲的苍凉自叹,亦有寓庄于谐的自嘲自省。1080年贬黄州、1093年贬惠州、1097年再贬儋州,路途一次比一次遥远,失意如影随形、盘桓不去,却一次次成就苏轼文学创作的高峰。

在黄州,他留下750余篇诗文,《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念奴娇·赤壁怀古》《赤壁赋》《后赤壁赋》等成为一代代人反复吟诵的名篇;“海山仙人绛罗襦,红纱中单白玉肤”“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在惠州,他在对岭南风物的流连和对荔枝的喜爱里,寄寓着乐观旷达、随遇而安的心境;在儋州,海岛的春意盎然融于“无限春风”,被贬谪的岁月被他视作“奇绝冠平生”……

诗文,是苏轼对凄苦境遇的挣扎与超越,他无疑是中国文人穷而后工的生动写照。如余秋雨所言,他的作品也成为中国文人的“通用电码”,“一点就着,哪怕是半山深夜、海峡阻隔、素昧平生”。

如富矿经得住反复挖掘

历史名人家喻户晓、人生跌宕,可谓自带大IP属性,历来是文艺创作的优选对象。仅就诗人而言,李白、杜甫、白居易等人的故事与诗作都曾被多次转化成舞台作品和影视剧。与他们一样,苏轼同样是一座经得住反复挖掘的富矿。

一段时间以来,以苏轼为主题的舞台艺术作品频频上演。白爱莲导演的京剧《一蓑烟雨》,同样望向苏东坡“乌台诗案”被贬黄州的人生阶段,创造性地让苏东坡三个人生阶段直接在舞台上碰面,展现他在生活的困顿和内心的困境中如何超越了自我。沈伟创作的现代舞诗剧《诗忆东坡》,没有直接铺陈苏东坡的具体人生和境遇故事,甚至没有将苏东坡以“剧中人”的形式直接立于舞台,而是舞出诗人东坡的灵魂,彰显他的人格之美、精神之美。

国家话剧院出品的话剧《苏堤春晓》,聚焦苏东坡在杭州任太守期间的经历,力图塑造出一个亦庄亦谐、亦悲亦喜的“北宋公务员”形象。音乐诗剧《人生的盛宴》另辟蹊径,以苏轼的弟弟苏辙作为讲述人和第一视角,展开苏轼的一生。四川人艺创排的话剧《苏东坡》,追溯了苏轼从44岁到64岁逝世期间的人生经历,剧中加入川剧戏曲表现手法,台词交叠采用四川方言与普通话,呈现出浓郁的地域特点。

此外,曲艺剧《万里归来仍少年》、昆剧《青山许我》、川剧《梦回东坡》、锡剧《苏东坡》、琼剧《苏东坡在海南》等,以或采用全景式演绎或截取人生片段的方式,讲述道不尽的东坡故事。

从苏轼到东坡两小时如何讲清

《大江东去》聚焦的黄州岁月,是苏轼人生的一段重要转折期。这里是他的低谷,也造就了他的新生。正是在黄州期间,他生活困顿,于黄州城东的一块坡地上开垦种菜,从此,“东坡居士”之名走入千百年历史长河。也是在黄州,从“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孤寂、“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的郁结,到“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雄浑,苏轼精神上的蝶变在这里完成。

开场,阵阵水波声中,苏轼乘着一叶扁舟缓缓驶来。“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他吟咏着途中得见的飘零梅花,自己也沦落天涯,身如飘萍。苏轼与黄州,就这样相遇了。

几把椅凳、一枝海棠、一叶扁舟、一方坡地,为诗人作传的舞台同样弥漫着诗意,宋代山水画风格的舞美设计将淡雅与留白之美融入舞台,形成白描质感的视觉氛围。舞台被分出前后区,前区偏向写意,展现苏东坡的内心世界与诗词意象;后区则偏向写实,再现苏轼开拓荒地等场景。舞台上时而纱幕垂挂,一片缥缈之感;时而波涛阵阵,令人如临江畔;时而躬耕陇亩,一片热火朝天。简约的舞台融写意与实景于一体,滚动的传送带和多媒体投影等现代舞台技术的运用恰到好处,为舞台增添动感和趣味又不喧宾夺主。

无论叙事还是音乐,《大江东去》都足够饱满。舞台上,苏轼到黄州后的重要事迹相继呈现。我们看到他的好友陈季常和马梦得寻友到访,看到徐太守赠地供他开垦,看他寄情山水、饮酒赋诗,看他建雪堂、救溺婴,看他煮“东坡羹”、做“东坡肉”、酿“东坡酒”……那些诗词名作也悉数登场,或被谱曲创作,或融于台词之中。

纵观全剧,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创作者“不止于展示历史,更着意开掘内心”的用意,力求在两个小时里剖析苏轼的精神转变。

然而,这一目标显然不易达成。

苏轼的一生大体为人所熟知,即便一些细节与个别事件并非家喻户晓,借助网络和书籍,也总能获知历史的模样。对艺术创作而言,材料浩如烟海、故事信手拈来,既是优势也是难处。让熟悉的人与事有新意亦有深度,需要创作者拿捏好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间的分寸尺度,还需建构起人物、事件、心理、精神之间顺畅圆熟的通路,否则便难免流于表面。毕竟从困顿愤懑的苏轼到豪放洒脱的东坡,这一转变并非罗列诗文、堆砌事件所能完成,止步于情景再现、片段连缀的图解故事,难以塑造出有血有肉的鲜活人物,也无法调动起观众的情感共振与心灵共鸣。

诗词入戏需与人物情境匹配

大起大落、颠沛流离的一生里,尽管自叹“平生文字为吾累”,但苏轼从没有停止思考与创作,文字也成为今人认识他、走近他的绝佳方式。在音乐剧中,诗词又因自带音韵美、文学性与思想性,而成为极适合改编的文本。

《大江东去》中的多首歌曲即根据苏轼诗词创作而成,但整体听来,曲风大多追求恢弘有力,偏重烘托气氛而失于细腻表达,词强而曲弱,令人遗憾。而出现在上半场的最后一首歌《燃尽半生》,与戏剧情境、情节推进、人物刻画等相匹配,有逻辑、见人物、有情绪,也就颇具动人之力——

面对乳母猝然离世、自身境遇凄凉,苏轼心灰意冷,感觉自己在儿子、丈夫、父亲、兄长、朋友的种种身份中都辜负良多,一时满是迷茫。“不知燃尽半生该去向何处”,他困惑地自问,不解、愤懑、愁苦、不甘,交织累积缠绕不休,恰如其分地展现了苏轼彼时的心境。

面对岁月风霜的雕刻,苏轼以一种惊人的能量,将人生的可能性不断延展,未曾止息。穿过历史的风烟,在不同的时代、国家和人群中,人们总为其所感动、感染、感召,踏上“重新发现苏东坡”的旅程,了解他何以成为中国乃至人类文化史上的一颗璀璨之星,他留下的那些精神财富何以抵抗时间铸就不朽。

而这样的发现也让人思考,当我们尝试在今天深入苏东坡的精神世界、与这位千古风流人物对话,要从哪里出发、该以怎样的姿态完成,方能真正与之靠近,避免速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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