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和画家李向阳是好朋友,他发微信说“叁柒贰叁美术馆有个很难定义的展览”,就是他的个展《色·见》。

日常接触中我发现,向阳虽然像个北方汉子,像梁山好汉,颇有军人气质,脸色黑黝黝的,沉默时很严肃,但其实非常真性情。我常碰到他,聊到激动处,他眼眶会发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然后突然停下,特别让人感动。
我最早认识他,身份就是“上海美术馆馆长”。我算是美术界的“票友”,后来进了上海文化系统,和他有了直接工作的往来。向阳为上海美术事业做的贡献,简直像“工兵滚地雷”,难以想象。上海美术馆改造、中华艺术宫改造、当代美术馆改造、油雕院美术馆新建——上海重要的美术展陈空间,一个不落,几乎都和他有关。
他在戏剧学院学的舞美没白学,舞台装不下,就把整个上海当成舞台,用舞美的眼光、理念和构成做美术馆。我知道,期间遇到的无数难以想象的巨大困难,他坚持、奋斗、争取、烦恼、沮丧,求爹爹,告奶奶……偌大个男子汉像孩子般噙着泪水,当然,最后,他成功了。

李向阳
当然,他也是优秀的画家,人生经历了几次重要蜕变:从舞美出身,到艺术家、油画家——画过《烈士的遗孤》这样令人潸然泪下革命题材,再到美术行政工作者,而且每次都做得很好。之后,他从写实绘画转向非写实,又从架上画家突破,变成今天的样子。他对艺术的不断追求,都透着真性情。
这个展览最打动我的是:它既先锋、小众,是观念加装置的实验,以先锋姿态关注着我们正在巨变的生活和行进中的历史。它又大众、时尚,吹动我们心底的涟漪。红、绿、黄、蓝、黑、白、紫,七种颜色,七件作品,七个空间,见证了一个上海人,一个中国人,一个当代人,七十年,虽不轰轰烈烈,却也波澜起伏的人生。



这是一个出道于舞美设计的艺术家,为自己打造的一处“人生剧场”。剧场里面有思想、有感情,也有切肤之痛。人生背后对世界的感悟,渗透了自己秘而不宣的、需要我们去解读的、内心的密码。

李向阳在展览现场
《红》由两件面对面的作品构成,一件是一大块红色底板上层叠的浮雕的宋体红字,密不通风的“红”有关的词组,如红楼梦、红歌、红尘、红线、红马甲……对面长长一条是与他生活有关的红色小物件,可乐罐、中华烟盒、红热水袋、红筷子、红相册、红奖章、红色的结婚证……红色背后的甜酸苦辣,五味杂陈。画家说,自己是崔健歌中唱的“红旗下的蛋”。

《白》,医疗用品制作的各种造型,以及背后层层在微风中摇曳的白色纱幕,肃穆地提示着从非典到那场席卷全球的病毒灾难,昭示着人类与病毒不懈抗争所做出的悲壮努力。
《黄》,矗立的黄色脚手架、地上堆着黄色的安全头盔,是对自己建造美术馆的记忆,还是对背井离乡一年四季为着中国现代化奉献了一切的农民工的致敬?引人注目的是,挂在脚手架上的一只头盔里有几颗碧绿小葱,生机勃勃在生长,那是对刚过去的侵袭人类无数生命的新冠岁月的解读,还是农民工生活希望的象征?他的表达很含蓄。向阳没明说,但我懂——他干过三个工地,又在老山前线见过战士在坑道里用钢盔种的葱和蒜,对这些太有感情了。这辈子都忘不了展览里许多与他生命相关联的细节。

对我来说,《色·见》像回忆录,我们这一代人与共和国一起成长的历史记忆。这些作品里融入的人生体验,是无法替代的真情,所以我说这是“不伦不类”而有“真性情的东西”。《色·见》,七色之中见深情,七色之中有思考:色是实,亦是空。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
原标题:《新民艺评|毛时安:“很难定义”中见性情》
栏目编辑:吴南瑶 文字编辑:钱卫
来源:作者:毛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