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文
清早,从太极拳起势时掌心推散晨露开始,两个时辰的流转,汗水早已浸透衣衫。归家冲去满身热气,待厨房里一番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后,时针已悄然滑向十点。
我瘫在柔软的沙发里,慵懒地舒展四肢,茶座上那杯绿茶酷似昨晚的那杯啤酒,于是,思绪却像挣脱缰绳的野马,突然撞进昨夜霓虹闪烁的街市。夜市蒸腾的烟火气裹挟着食物的香气,滋滋作响的烤架,还有碰杯时清脆的声响,在记忆里鲜活地铺陈开来。
昨晚九点,手机铃声响起。电话那端,老哥火急火燎的声音仿佛裹挟着街边烧烤摊特有的烟火气:“赶快下来,在你们楼下的烧烤店,快点,等你们。”不等我应声,听筒里已传来忙音。
下了楼,夜风掠过小区里修剪齐整的花台,将烧烤店飘来的肉香揉进衣襟。出了小区门,一眼就望见街边的摊位上,两家四人正谈笑风生。
“哈哈,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我挪了挪座椅坐了下来,“我们点了烧烤和啤酒,你看还要些什么?”高哥指了指烧店面,直截了当。我扭转头看了看。这是一家新疆人开的小店,新疆花帽——“朵帕”胸前的馕坑烤出的羊肉正吱吱冒油,木串在炭火上跳跃,肉汁滴入炭灰腾起的青烟里,裹着孜然的辛香直往鼻尖钻。
此刻,十五的月亮已渐渐升高,月光为椰树镀了层银边,将树影筛成细碎的光斑。马路上,车灯仍旧蜿蜒成流动的星河,或许是刚结束高考,街道上的青年在树影间往来穿梭。“来来来,羊肉串来了,咱们干一杯”高哥举杯相邀,碰杯的清响与烤架上的油爆声在夏夜撞个满怀。我仰头灌下冰凉液体,喉结滚动间溢出畅快的叹息。“哇,舒服,很久很久没这样吃过夜宵了。” “是的,年纪大了,也不喜欢碰这玩意儿了”贵哥接着呼应着。
话题自然转到饮食,铁盘里的烤串滋啦作响。表姐又递过来一串牛肉,“来,这牛肉还嫩滑。” “哈哈,只怕吃了,酒多了哟!现在呀,不想年轻时了。”我忽然感慨:“还记得吗?二十多岁的那些年,在学校,我们一人一斤面条,连汤都喝得见底呢。”时不我待,今非昔比,如今面对丰盛的夜宵,不过几串烤肉、一杯啤酒,就觉得胃部胀满。那些能肆意挥霍胃口的日子,早已随着胶原蛋白的流失,一去不返。现在的我等,开始挑剔食材的新鲜,在意调料的健康,再也不是当年能把辣条当饭、泡面续命的小伙子了。
我和老友们相视一笑。塑料杯里的冰啤酒泛起细密的泡沫,映着彼此眼角新添的细纹。“哈哈,随着年龄增长,曾经海纳百川的胃,如今竟对年轻时狼吞虎咽的食物,生出诸多小心翼翼的界限。趁能动,咱们以后多出去走走!”教语文的高哥语言总是那般中肯。提及走出去,去远方,去旅行,话题便像开闸的水。是啊,年轻时攥着硬座火车票,在绿皮车上摇摇晃晃几十个小时,只为看一眼大漠落日。如今手机轻轻一点,高铁、机票、民宿即刻敲定,导航能精确到街角的咖啡馆。我笑着摇头,“现在年轻人订行程的利索劲儿,倒显得咱们像老古董了。”那些曾在陌生城市迷路的慌乱,那些在车站长椅过夜的狼狈,竟成了独属于自己旧时光的勋章。的确,时代跑得太快,快得让我们这些“过来人”,对着智能设备都要摸索半天。
夏夜的风裹着零溪河上的凉意轻拂过来,那轮圆月已冒出了椰树之巅,啤酒也只剩下兜底少许了,但我们却聊得起劲。退休生活是绕不开的话题。表姐说起学太极,那是她退休后无悔的选择,自信、健体同在;高哥说起练舞、唱歌,他就是想把青春时没来得及绽放的舞步,在夕阳里跳成最美的花。贵哥说起和老朋友时聚时游,满心开怀;平姣姐说到退休后带带孙子,打打小牌,她满脸洋溢着快乐与幸福。我除钟情太极外,还喜看丛书,于字里行间游历未曾踏足的山河,重拾年轻时的书法梦,或许墨香里藏着岁月沉淀的从容……
此刻,灯火渐暗,月光渐浓,夜风掠过耳畔,多了些凉意。桌上的食物也渐渐凉了,我们却仍絮絮叨叨,聊过去,谈现在,也偶尔憧憬未来。夜市的喧闹渐次沉寂了下来,我们才惊觉时针已近凌晨。我踩着月光往家走,胃里的烤串还在发烫,孜然与辣椒面的香气混着冰啤酒的凉意,在胸腔里酿出一场微醺的潮汐:岁月虽悄然在身上留下痕迹,可有些情谊,却像陈酿的酒,越久越醇。或许我们是在时代浪潮里渐渐“落伍”,但那些刻进生命里的故事,永远鲜活滚烫。
“嘟嘟嘟”电话来了,“别忘了,晾衣服,自己搞中饭吃哟!”老婆在电话里提醒我。我看看时间,哈哈,已过午后。也罢,就此搁笔!
昨夜,用一顿夜宵的时光,打捞起被岁月稀释的情谊,值了!